我们靠什么回到老家,是不是有一个精神上的罗盘,为漂泊的人生航向定位?
今年春节,从北方回来的老韩回乡下老家。老韩家的老宅地基尚在,宅子已在几年前一场雷雨中坍塌。老韩伏在村口那棵黄葛树上,伤感地对我说,还好,有这棵树,让我认得回故乡的路。
春天的气息已开始漫卷,老韩在网上给我留言:春天了,老屋前的燕子,还记得飞回它的老家么?
我在城里阳台上手搭凉棚,眺望春归的燕子。它沿着一条空中的虚线返回故乡。
那些年,春雷从云层里轰隆隆来,湿润水气蒸腾的大地泛出一片翠绿。这时,我看见燕子飞来,像少女微微张开裙裾,它停留在柳树枝头的倩影,简直像我对春天冥想时的一幅清雅水墨画。
这种柔情的鸟儿,每年冬天,就去某个遥远的地方过冬。这些恋家的鸟儿一直在筹备着回家的行程,因为在千山万水之外某个村落老屋的檐下,有着它们永远心仪的家。春天一来,它们便穿越苍茫山水,飞越万里云天,扑向故乡。我听一个鸟类专家说,在燕子返回故乡风餐露宿的行程中,它们一路呼朋唤友,拖儿带女,把孱弱的身子投进浩大行程,其中有体力不济跌落进大海的,有躲避不及葬身于天敌腹中的,有疏忽大意扑撞进人类布下罗网的……然而,没有什么能够阻挡翅膀在春风里的飞翔,故乡就在长天之下。
“娃,燕子飞回来了,是去年那只哟。”童年的春天,总传来母亲这喜悦的声音。我看见春天里的母亲挽起衣袖,奶奶解开发热的头帕,她们同时站到屋檐下,听着飞回的燕子不住呢喃。燕子是在和见面的主人家唧唧喳喳说话啊。它们呼朋引伴,衔来春泥,在院子里的一排屋檐下开始筑巢。
多年后,我想起母亲和奶奶站在屋檐下面对回家燕子的呢喃时,才忽然明白,那是母亲和奶奶,面对儿女回家时一样的神态。
有一年春天,面对回家的春燕,奶奶突然垂泪,她想起去了台湾海峡那边一直无音讯的大哥,也就是我的大舅爷。一个春天,大舅爷的孙子从台湾飞回我的故乡,而我的奶奶,已长眠在故乡山冈上。这个来自台湾的商人表哥,把大舅爷的遗照放在奶奶墓前,大舅爷笑眯眯的样子,神似奶奶。表哥在山冈上的风里对我念起了余光中的《乡愁》:“……后来啊,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,我在外头,母亲在里头。”我一把抱住表哥,哭出了声。
燕子穿越万水千山,它又是怎么找到回家之路的?我查了一些资料,说它们是靠太阳、星星和地球磁场认路的。但我宁愿相信,它们是靠心里的思念,靠故乡在风里的投影,来寻找返回故乡路的。
